二姨曾给我介绍过孙犁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二姨曾给我介绍过孙犁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---写在孙犁逝世十四周年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徐托柱

我和孙犁从没有见过面。最早听到他的名字是从二姨王玉朵那知道的。上世纪四十年代，二姨曾在饶阳县二区当副指导员，二姨夫邴洪润曾在饶阳四区当区长。他们好像就是那个时候相识，也许更早。饶阳抗战胜利后，二姨和姨夫去支援天津，和北上的孙犁又相聚在同一城市。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，延续了半个多世纪。

二姨王玉朵去天津成为了天津市第一任保育院的院长，邴洪润在工业局任领导。后受“文革”冲击，二姨和姨父被关进了牛棚，孙犁还时常过去看望他们。“文革”结束后，姨夫邴洪润被落实了待遇，任天津水产局局长。二姨是在姨夫恢复工作后，第一次回乡。

二姨回乡住在了我家。那时我刚刚上初二，家里很穷，我还穿着补丁衣裳。二姨穿着皮鞋，留着短发，干净利索，一双圆圆的眼睛微翘。一眼就看出一位当初的女八路的英姿，她说话还保留着饶阳味。母亲曾说过，闹日本鬼子的时候，苌留吾村的王家人，整天为她和姨夫担心害怕，抗战胜利后，二姨没有少管娘家的人，母亲弟兄还几个，外祖父外祖母的丧葬费都是她拿的。她虽然走出了饶阳，她从没有忘记曾帮助和掩护过她的各村的老干娘、老干爹们。

姨夫在他做天津工业局长的时候，也曾帮助饶阳县建立了纺织厂，棉织厂。我记得，二姨说，当时饶阳县委的领导问老家还有什么人？愿意提供帮助，姨夫说没有人了。二姨说，你姨夫也是个老耿直。谁知那时我的家庭是最困难，我们弟兄七八个，连饭都不够吃。我四姐高中毕业，作为贫协子女原本填了招工表，却被本村一位在县里当科长的人用他儿媳妇的名字顶替了。

后来大表姐对我说，她小时候，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往家里买好吃头，你的二姨却向老家的人们寄钱，最少的五块。每逢给老家寄钱后，二姨去上班她都自己带饭，饭盒除了馒头就是咸菜。同事们有时笑话她，二姨和姨父当时属于高工资。谁知她对自己的抠，是为了给老家的人们省出几块救命的钱。

二姨仿佛最喜欢我。她给我讲我的“大脚奶奶”的故事，她说我奶奶苑居安是有名的抗日模范，迈着两只大脚经常运军需，送情报。她说我爹是坚强的地下交通员，十六岁就是游击队员。一次掩护县大队领导，被日军抓住，宁死不屈，即便被日军的刺刀扎进了大腿、胳臂。她说，打完了日本鬼子，要不“抗上”，你爹早当成大干部了。什么叫“抗上”？二姨说，就是说敢说真话，说实话，不怕上级领导打压，穿小鞋。我心里想着，一心为老百姓做事，这有什么不对的呢？从而我觉得我父亲伟大，虽然没有做了大官，当上大干部，但是做人却是响当当的。长大了我也会这样，做父亲一样头顶星星的人，不愧天地。我愿意和父亲吃这份苦，虽然父亲从没有给我讲过那段历史。

二姨说，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上大学。她说，我文化浅，和我同期出来的冀中干部，稍微有点文化的都被提拔重用了。你要好好学习，学习用品我来供应你。我知道了大表姐曾对我说过的话，大表姐曾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山下乡来过饶阳，也住过我家。当时我家连吃红高粱都吃不起。吃了上顿没有下顿。母亲却命令我去逮蚂蚱，命令哥哥去抓泥鳅和鱼。母亲总是让大表姐里屋先吃，把门帘落下来，把我和其他姐姐赶在外间。所以，我对二姨说，不用了，我养兔子喂养就够用了。我不想二姨在为我这个丑外甥遭罪。

二姨说，她也见过康克清奶奶，康克清奶奶曾到过我家。特别是当我父亲被误搬了“石头”，康克清奶奶立即上报冀中党委和中央，及时纠正极“左”错误，给我父亲徐秋荣平反，恢复名誉。康克清后来奶奶到了北京，曾给我父亲写信。称赞我父亲是“难得的冀中庄稼汉子”。后来我把康克清奶奶这句话，写进了影林的村史。

二姨给我说的最多的是孙犁。当时我还不知道孙犁是个著名的作家。二姨说孙犁是冀中的才子，是到达天津后很好的老乡。哥哥却知道孙犁，说孙犁是安平人，孙犁老家离我姑姑沃堤村不远。因为家里穷，整个初中我几乎没有课外书。

哥哥说，孙犁写过姨夫的一篇文章，好像是《老邴区长》的题目。那时年龄小，只记得这样的情形。到今天我也还没有读过孙犁的全集。只是在后来的大学教科书中，读过他的《荷花淀》等几篇文章。二姨说，孙犁也“抗上”，“抗上”意味着吃亏。有些和我父亲徐秋荣的性格一样。孙犁和姨夫邴洪润在一起聊天的时候，还时常谈到我的“大脚奶奶”和我“抗上”的父亲。我今后将在孙犁塑造的冀中的人物形象的研究中，找找我奶奶和父亲的影子。

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，二姨和姨夫，父亲还有哥哥相继走了，留下的只是怀念。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，我到了远方读书，也是完成二姨的心愿。虽然我考上了一所中等师范，也算徐家走出的第一位文化人。就在那年秋后，我梦见二姨传着一身蓝衣服和我照了个面，就消失了。我把这个梦写信告诉了母亲，姐姐替母亲回信，说二姨走了。我把信捧在脸上哭了，二姨，我长大也要当孙犁那样的作家，让你看到我写的文章。我还准备到天津去看孙犁，拜孙犁为师呢。

这就是我和我的二姨等有关孙犁的话题，这是埋在心底的话，今天第一次公开说出。因为我也知道，今天7月11日是孙犁老师逝世十四周年的日子。

这篇文章是我的祭奠，是孙犁老师从没有谋过面的一个农村的孩子长大的回忆。从今天开始，我也将作为黄土文化继饶阳县诗经台研究之后，做一名研究孙犁的学者。我也知道，父辈的为人和孙犁有很多相同，这首先是我心灵坚守的内涵，才会动笔开启我的孙犁研究之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