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新植起红荆的美丽
重新植起红荆的美丽
徐翠色
在我们村庄四周曾经有一片一片的红荆灌木丛。离我家不远的土岗上也有一片。
春天，它们抽出一根根枝条，上面的叶子鲜绿鲜绿的。远远望去，简直就是一块儿巨大的绿宝石摆放在高高的土岗上。有露水的时候，阳光照下来，这块儿绿宝石还熠熠生辉呢！
夏天，红荆的枝条更粗更长了，也更美了——粉色的花儿一穗穗的，近看像一根根扎满精致碎花儿的小小的细细的粉辫子，远看像一团团粉色的云霞飘着。
我六七岁时，母亲说，早晨红荆条上会有刚蜕皮的知了。我听了一大早就跑到红荆丛中，真的找到了一只——浅黄色的，胖胖的，嫩嫩的，也呆萌呆萌的。它比平常见的知了好看许多，但远远没有它们机灵、敏捷。我走近了，它没有飞走；我伸出手了，它仍没有飞走。它竟一直一动不动地趴在红荆条上，静静地等着我捏起来。有生以来第一次捉住了一只知了，还如此漂亮，那种兴奋无以言表。
因此，我对那一片儿红荆由衷地喜欢。后来发生的事情，却将这种喜欢扫得精光。
那一年我不到十一岁，弟弟不到两岁。我和表妹一起带着弟弟去土岗附近玩儿。
“你瞧，那儿的红荆变成粉色的了，多好看！”表妹指着残留的砖窑坑对面说。
可不是，一向葱绿的红荆叶，变成鲜艳的粉色了——这是开花了啊，好美啊！我禁不住沿着窑坑边儿去采那漂亮的红荆。
红荆还没到手，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了。我一看，他滚落到窑坑里了，里面有很多破破烂烂的小砖块儿……
我失魂落魄地抱着痛哭流涕的、头部鲜血直流的弟弟回到家。
母亲一见到我们，赶紧接过弟弟抱着他朝卫生员家跑去。
弟弟头上的伤看似挺严重，怎么就没看好他呢？真对不起他啊！——我整颗心都在痛哭。
又想起平常母亲抱着弟弟时那喜爱的眼神、开心的声音——这，有一段时间我是十分嫉妒的。有了弟弟后，跟母亲一起睡觉，她细心地帮我穿鞋袜，天冷的时候给我暖暖手……这些几乎都没有了。我这可是把她的心肝宝贝弄伤了啊。母亲回来后会不会大骂我一场？会不会打我一顿？如果被狠狠地打骂，我该怎么办？那我就不在这个家了，走得远远的，谁都找不到我！
对弟弟极度担心，对自己没照顾好他极度懊悔，这又添加了为自己流浪天涯的自哀自怜……等待母亲和弟弟回家的每一分钟都是那样煎熬。
终于，母亲带弟弟回来了，他头上盖了一小块纱布。母亲叮嘱我以后不能带弟弟去这样危险的地方，并批评我：“带着他时，光顾自己玩是不行的。”
万幸，弟弟的伤没有太严重，我也没有被迫去浪迹天涯。但这件事后，再看到红荆的感觉就非常糟糕了，耳边会响起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，眼前会出现他头上的一道伤疤，感觉它实在是不祥之物。
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，家里养了两只小羊。弟弟很喜欢，大多时候都是他照顾它们了。他常常牵它们出去吃草，也常端一盆水给它们喝。
那是一天下午，有人跑到我家对母亲说：“有一只羊整个儿挂在了红荆墩儿上，气息微弱。是不是你家的？”母亲赶紧跑去看。果然是我家的。原来那只小羊的橛子定得离土岗太近了，它跑到了土岗上去，绳子缠在了上面的红荆墩儿上……
“煮了它吧！”父亲开始对不能生还的小羊动手了。弟弟在一旁默默不语，眼里噙着泪花。
羊肉煮熟了，很嫩，很香。弟弟离饭桌远远的，怎么也不肯凑近品尝一口。
那确实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羊肉，但却没有吃肉的快乐。我非常理解弟弟的伤感，也憎恨起那红荆——它不仅是不祥之物，竟然还会伤害生命！
真的，很多年，因为这两件事，我对红荆的感觉一直没有变得好一点儿，就是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疙疙瘩瘩得特别不舒服。
前段时间，我跟朋友在一起散步中，遇到了正开着花的一丛红荆。朋友停下来欣赏它，并夸赞它的花“有一种独特的美”。我实在无法附和一句。
“你不觉得它很美吗？”朋友依然没有绕过这个话题。我只好把这两件事给她讲了出来，并说：“它不仅是不祥之物，还伤害了我家小羊的生命”。
朋友听了哈哈笑了起来：“在这两件事中，红荆错在什么地方？”
一向对红荆耿耿于怀的我，面对这个问题竟语塞了！是啊，那次弟弟摔伤，有它的错吗？它又哪里对小羊施加暴力了呢？孔圣人说“既往不咎”，何况红荆并没有犯什么错呢？我对自己的偏见惭愧起来。这么多年来，竟无端地让红荆这一物种的美丽在眼里缺席了。自己的心胸竟这样小呢！可叹！
这一刻，我对红荆由来已久的负面情感终于烟消云散了。我郑重地回复着朋友：“你说得对，这两件事中红荆并没有什么错。”
“它真美！”我也欣赏起它们，并连连赞叹着。
“它竟然是香的呢！”我激动着告诉朋友。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发现的。
我的眼里、心里又重新植起了红荆的美丽，和朋友一起陶醉于它们的美好。
从对红荆情感变化的心路历程出发，我又想了许多。无端地给一种事物贴上负面标签，并拒之千里之外，这种情况自己是不是还有呢？对一些事物，自己是不是被一些表象迷惑，而错失了对其真相的了解呢？自己是不是错过了许多对“有瑕疵的白璧”的欣赏呢？……
愿中年的自己心更宽、更厚，植起一个更为丰富、美丽的精神世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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