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养猫
母亲养猫
徐翠色
自我记事起，家里就养着一只猫。全身通黑，毛特别亮。家里人都没有给它起名字，就叫它“猫”。
它对人从不发脾气，更没出现过攻击人的行为。尽管我和姐姐常常跟它闹，有时实在没有分寸，拿它当枕头枕啦，揪住它的胡子啦，把它从炕上推到地上啦，……它都没有记过仇，还是会在我看书的时候，软软地坐在我的脚上；在姐姐睡觉的时候，依偎在她的枕边；还常配合我们做一些游戏，比如，我扬起手要打它，它会很夸张地连跑带跳地逃得很远或者蹿到院子里的枣树枝上，看我的手放下又“噌”“噌”跑来，仰着小脸跟我亲近。这样好脾气的猫，全家人自然都不讨厌它。何况，它还敌友分明，是抓老鼠的能手呢。
母亲对它尤其喜爱。喂猫、清猫粪的事大都是她做。要是炖了鱼、煮了肉，她也会分给它一点儿。如果哪天她有什么急事要去办，除了交待我们“中午我不回来了，有馒头，你们自己炒菜、煮点饭”，还要补上一句：“可得想着喂猫！”
每天早晨母亲起床都是最早的，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猫。她常常从外面跑进来，跟我们报告好消息——“昨天晚上猫逮住老鼠了！”“昨晚上，它至少得逮了三只老鼠。我见有一只半个的，还有两只整个儿的，都在它的窝儿旁边。”“昨天晚上，它又逮老鼠了，我怀疑它逮的是邻居家的。”等等。每次报告完，她都要附上“咱家这猫真好”“这猫真能干活儿”“真是好猫”之类的夸赞。
她也常常夸它长得水灵；夸它仁义，从不招事惹非；夸它很敏捷，谁家的猫也比不上；夸它讲究，吃不完的老鼠摆得十分整齐；夸它很干净——吃东西不留渣儿，排便的地方很固定，大便后还知道用沙土埋上……她不仅跟我们夸猫，还直接用第二人称“你”来直接夸它：“你真懂事儿”“看你多好”“你真能干”……这竟让我有些嫉妒，从记事以来，她从来没有对我有过如此多的夸奖。我都觉得，猫像是母亲的另一个孩子了，在她心里的地位甚至超过了我和姐姐。这种想法很强烈的时候，我会在心里数出很多条证据。这里面包括我和姐姐折磨猫时，她会沉着脸严厉地训斥，就连我家四间大北屋，我和姐姐共住一间，而猫自己住一间也算上了。
母亲不仅跟我们夸猫，还常常跟别人夸。这样，很多人家都知道我家的猫好，尤其是逮老鼠的能力不一般。在当时，老鼠可是家家户户的灾星，它们会偷吃很多辛苦存下的粮食，还会咬坏许多东西。更可怕的是，它们还会咬人。听说有次村里放电影，有一对年轻夫妻把不满一周岁的孩子锁在家里，结果孩子被老鼠咬伤了。于是，常有没猫的人家来我家借猫，也有有猫的人家来借——自然是因为他家的猫捉鼠能力不好。离我家不远的人家来借，离得远的人家也有来借的。每次猫被带走时，母亲都会叮嘱：“给俺们看好了啊，千万别忘了喂。”有一次，父亲的一个朋友借走了几天，送来后见猫瘦了一些，毛色似乎也差了一点儿。母亲怀疑他舍不得喂猫吃的，或者常忘了喂，竟因此对人家爱答不理的，这让父亲有些尴尬。
猫也不辜负母亲对它的照顾和疼爱。每次母亲从地里劳作归来，猫一听到她的动静，就“喵”着甜甜的声音，迈着最有风度的步子去迎接。而其他人从外面进来，它就不会在意。母亲坐在炕上纳鞋底的时候，猫会静静地蹲在她跟前，看她飞针走线，那眼神里似乎满是欣赏和赞美——我们家其他成员对母亲这项劳动从没给过这样高的礼遇。有时候，发现长时间不见它，母亲两三声“猫儿”的呼唤，它就会连跑带飞地朝她奔赴而来，彷佛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接到了将领的紧急召唤，绝对不会多耽搁半秒钟。而我们叫它的时候，很难看到它这个样子。
当猫长时间不出现，母亲接连“猫儿”“猫儿”的呼唤也不见它的影子时，她就惶急了。无论是正和面还是正烧火，她都会撂下不再管，跟我们交代一声拔起腿就出去找。她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着“猫儿”“猫儿”，一边奔向街里。我在家都会清晰地听到她急切的“猫儿”“猫儿“的呼唤。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几次，有时，她带着猫回来了。有时，她好久才回家，而猫没有回来，她就饭也吃不下了，而又不能不下地去。等晚上收工回家，她还会继续在大街小巷里边走边呼唤着“猫儿”“猫儿”。记得这样的情况有持续两三天的时候。每次失而复得后，母亲总会笑成一朵花，很得意地说：“我就知道它记得我的声音，它听到后谁拦也拦不住的！”
那一次，母亲找猫持续了一周也没如愿以偿。这真成了她的心病，不仅吃不好睡不好，还破天荒地去找村子里会算卦的人求解，并很大气地付给了人家5元钱。在这之前，她可是认为“算卦的都是骗人的主儿”“满嘴胡说八道”，从没有找人算卦的经历。算卦的说，这猫出村了，奔西去了。母亲听了，居然骑上自行车奔西边邻村去找了。那是个冬天，刮着寒风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喊着“猫儿”“猫儿”把那个那个村子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，反正那天她去了大半天才回家。后来她还要去找，被父亲拦住了。不清楚她有没有背着父亲去找过，这该是很有可能的。
那只猫永远消失了。每一次提起它，母亲都唉声叹气，满脸戚然。
我家那次养猫，时隔三十多年。现在想来，母亲养猫的境界可以说达到了真心实意、全心全意。怪不得那只猫那么好、跟她感情那么深呢！猫与人语言不同，却可以灵犀相通。
2022年5月31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