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的三句话
奶奶的三句话
徐翠色
奶奶在98岁时撒手人寰。她老人家对我说过的三句话，记忆犹新。
第一句是关于压岁钱的。
父母一结婚就从大家庭中分出独立过日子了。爷爷奶奶还要拉扯大小五个孩子生活，也很不容易。奶奶勤俭持家。麦收时节，她会起大早儿去地里弯着腰捡遗落的麦穗儿；秋收时节，太阳落下去后，她还会蹲在地里刨找遗落的花生。冬天，奶奶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，一直在穿针引线，缝缝补补。可从我记事以来，每个春节奶奶都会给我钞票做压岁钱，最早是一张绿色的两元，后来是一张褐色的五元。每次奶奶递过来的时候，都平平整整，一些曲曲折折的旧的皱痕看起来也十分好看。这实在是那时的我见过的最端庄的票子了。
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，懂事儿了一些，奶奶给我压岁钱时，我说：“您留着吧，我不要。”奶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：“别看奶奶给你的压岁钱不多，可能辟邪驱鬼呢！收着我的压岁钱，你才能平安哪。等你过了十二岁，没有压岁钱也不会有什么事儿。”在我年幼的头脑里“邪”是黑不溜秋的，腥臭腥臭的，人要被它粘上就会变成跟它一个模样；鬼是黑绿色的，长着獠牙利爪，还会吃人。吓得我赶紧接过来，可不能遇到什么“邪”，碰到什么“鬼”。在奶奶压岁钱的庇佑下，我平平安安地长过了十二岁。
奶奶关于压岁钱的话，已经影响了我很多年。
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，外甥出世了。他被抱在我姐姐怀里，那么小，那么柔嫩。仔细看，非常漂亮、机灵的一个小宝宝。看着他，有一种升职为“姨”的欣喜，也从内心里祈盼小小的他平安长大。春节还没到，我已经准备好了给外甥辟邪驱鬼的神器——压岁钱，当然，也尽量让它像奶奶的一样平整。每一年给外甥压岁钱时，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奶奶当年跟我说的话，也在心里默默对外甥说：“别看姨我给你的压岁钱不多，可能辟邪驱鬼呢！”虽然，这时候对“邪”和“鬼”的认识跟年幼时大大不一样，但还是觉得，外甥的健康成长绝对不能缺少来自我的这份压岁钱。有时候，也因为自己拥有给予别人这神器的资格了，颇有一点儿自得。
后来，我有了孩子。他在过第一个春节前，我就特别渴望婆婆和母亲能想着给他压岁钱，甚至有点担心他们会在忙忙碌碌中忘了这件极其重要的事。还好，她们都没有让我的愿望落空。我想，如果她们谁真的忘了，一向还算大气的我肯定会抹开面子开口提醒的。初为人母，把孩子看成心尖尖、心肝肝。奶奶的话犹在耳畔，我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。怎么能忍心让他与辟邪驱鬼的神器失之交臂呢？
第二句是关于浪费的。
六七岁时候，有一天跟奶奶一起吃饭。就着菜吃完馒头后，碗里的粥我只喝了两三口就不喝了。奶奶看着我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所有吃的、穿的，都是你的福气换来的。如果糟蹋的的话，就会损失好多好多长大后的福气。糟蹋多了，长大后讨饭也难以讨得到啊。”我见过一个讨饭的，衣服和鞋都是很破的，头发乱蓬蓬的，脸和手都黑黢黢的，背着个口袋，拿着个脏兮兮的饭碗，走进人家院子喊一声：“大娘，给点饽饽吃吧——”遇到好心的，把自己家吃剩的馒头或窝头给他一点儿，把剩粥倒给他一些；遇到没同情心或者日子十分艰难的人家，理都没人理，或者被骂着赶出去。想着讨饭人的样子，我吓得眼里噙了泪，心里反复念着“我不去讨饭”，赶紧端起饭碗把剩下的粥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。
自那以后，只要我浪费了什么，耳边就响起奶奶的话：“……糟蹋多了，长大后讨饭也难以讨得到啊。”并且，头脑里会浮现出那个讨饭人的样子。吓得禁不住对自己说：“记住，千万不要再浪费了啊！”
一直到现在，我都不喜欢随意浪费什么东西。可是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环境里，曾一次又一次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买、买、买，吃的用的终究浪费了许多。想起奶奶的话，仍习惯性地生出一种恐慌，并自责、懊悔。
最近，疫情原因在单位吃饭不能自助、堂食了，开始领饭盒。单位的伙食一向很好，并且免费。那天晚上不大饿，而饭菜盒里?有很多米饭，还有猪蹄、蒜苔肉、烧茄子、绿叶菜。我只想吃后三个菜，可是领了后其它的都得浪费掉。犹豫后，我只领了粥和水果。一起领饭的同事对此很吃惊，我说了怕浪费的缘由，她说：“你真是太好了。”我给她分享了小时候奶奶说的那句话，跟她开玩笑：“如果我奶奶说得是对的，我这么做，何尝不是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行为呢？”
第三句是关于打雷的。
那是夏季的一天，闷热得很，十来岁的我和奶奶在院子里乘凉。突然间，雷声巨响，吓得我赶紧跑进屋里。奶奶说：“老天打雷是在警示人们，要反思自己都做了什么错事，得赶紧改正。要是犯了什么大错不改的话，就会被雷劈了。”我听了之后，吓得赶紧反思自己的错处：曾经偷吃过别人家的枣子，曾经跟班上的同学打过架，曾经悄悄拿过姐姐的铅笔，……有时候自己犯了什么错误，就会怕怕地想：“这算不算大错呢？会不会被雷劈呢？”
一直到现在，听到打雷的声音，我都条件反射一样反思自己都做了什么错事。有时候，反思过程中哑然失笑：奶奶的话是真的吗？又转念一想，不管是不是真的，奶奶这句话在我成长过程中，对于我的自我教育、尽量不做错事还真的产生了非常大的作用呢！
奶奶离世快四年了，她的音容笑貌清晰地留在了我的心里。她说过的这三句话，仔细品味起来，发现里面竟有中国文化的大雅和大俗呢！可惜，作为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，没有能力与耐心去细致探究。这三句话，大概到我做奶奶的时候也会清楚地记得吧！
徐翠色
奶奶在98岁时撒手人寰。她老人家对我说过的三句话，记忆犹新。
第一句是关于压岁钱的。
父母一结婚就从大家庭中分出独立过日子了。爷爷奶奶还要拉扯大小五个孩子生活，也很不容易。奶奶勤俭持家。麦收时节，她会起大早儿去地里弯着腰捡遗落的麦穗儿；秋收时节，太阳落下去后，她还会蹲在地里刨找遗落的花生。冬天，奶奶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，一直在穿针引线，缝缝补补。可从我记事以来，每个春节奶奶都会给我钞票做压岁钱，最早是一张绿色的两元，后来是一张褐色的五元。每次奶奶递过来的时候，都平平整整，一些曲曲折折的旧的皱痕看起来也十分好看。这实在是那时的我见过的最端庄的票子了。
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，懂事儿了一些，奶奶给我压岁钱时，我说：“您留着吧，我不要。”奶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：“别看奶奶给你的压岁钱不多，可能辟邪驱鬼呢！收着我的压岁钱，你才能平安哪。等你过了十二岁，没有压岁钱也不会有什么事儿。”在我年幼的头脑里“邪”是黑不溜秋的，腥臭腥臭的，人要被它粘上就会变成跟它一个模样；鬼是黑绿色的，长着獠牙利爪，还会吃人。吓得我赶紧接过来，可不能遇到什么“邪”，碰到什么“鬼”。在奶奶压岁钱的庇佑下，我平平安安地长过了十二岁。
奶奶关于压岁钱的话，已经影响了我很多年。
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，外甥出世了。他被抱在我姐姐怀里，那么小，那么柔嫩。仔细看，非常漂亮、机灵的一个小宝宝。看着他，有一种升职为“姨”的欣喜，也从内心里祈盼小小的他平安长大。春节还没到，我已经准备好了给外甥辟邪驱鬼的神器——压岁钱，当然，也尽量让它像奶奶的一样平整。每一年给外甥压岁钱时，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奶奶当年跟我说的话，也在心里默默对外甥说：“别看姨我给你的压岁钱不多，可能辟邪驱鬼呢！”虽然，这时候对“邪”和“鬼”的认识跟年幼时大大不一样，但还是觉得，外甥的健康成长绝对不能缺少来自我的这份压岁钱。有时候，也因为自己拥有给予别人这神器的资格了，颇有一点儿自得。
后来，我有了孩子。他在过第一个春节前，我就特别渴望婆婆和母亲能想着给他压岁钱，甚至有点担心他们会在忙忙碌碌中忘了这件极其重要的事。还好，她们都没有让我的愿望落空。我想，如果她们谁真的忘了，一向还算大气的我肯定会抹开面子开口提醒的。初为人母，把孩子看成心尖尖、心肝肝。奶奶的话犹在耳畔，我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。怎么能忍心让他与辟邪驱鬼的神器失之交臂呢？
第二句是关于浪费的。
六七岁时候，有一天跟奶奶一起吃饭。就着菜吃完馒头后，碗里的粥我只喝了两三口就不喝了。奶奶看着我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所有吃的、穿的，都是你的福气换来的。如果糟蹋的的话，就会损失好多好多长大后的福气。糟蹋多了，长大后讨饭也难以讨得到啊。”我见过一个讨饭的，衣服和鞋都是很破的，头发乱蓬蓬的，脸和手都黑黢黢的，背着个口袋，拿着个脏兮兮的饭碗，走进人家院子喊一声：“大娘，给点饽饽吃吧——”遇到好心的，把自己家吃剩的馒头或窝头给他一点儿，把剩粥倒给他一些；遇到没同情心或者日子十分艰难的人家，理都没人理，或者被骂着赶出去。想着讨饭人的样子，我吓得眼里噙了泪，心里反复念着“我不去讨饭”，赶紧端起饭碗把剩下的粥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。
自那以后，只要我浪费了什么，耳边就响起奶奶的话：“……糟蹋多了，长大后讨饭也难以讨得到啊。”并且，头脑里会浮现出那个讨饭人的样子。吓得禁不住对自己说：“记住，千万不要再浪费了啊！”
一直到现在，我都不喜欢随意浪费什么东西。可是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环境里，曾一次又一次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买、买、买，吃的用的终究浪费了许多。想起奶奶的话，仍习惯性地生出一种恐慌，并自责、懊悔。
最近，疫情原因在单位吃饭不能自助、堂食了，开始领饭盒。单位的伙食一向很好，并且免费。那天晚上不大饿，而饭菜盒里?有很多米饭，还有猪蹄、蒜苔肉、烧茄子、绿叶菜。我只想吃后三个菜，可是领了后其它的都得浪费掉。犹豫后，我只领了粥和水果。一起领饭的同事对此很吃惊，我说了怕浪费的缘由，她说：“你真是太好了。”我给她分享了小时候奶奶说的那句话，跟她开玩笑：“如果我奶奶说得是对的，我这么做，何尝不是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行为呢？”
第三句是关于打雷的。
那是夏季的一天，闷热得很，十来岁的我和奶奶在院子里乘凉。突然间，雷声巨响，吓得我赶紧跑进屋里。奶奶说：“老天打雷是在警示人们，要反思自己都做了什么错事，得赶紧改正。要是犯了什么大错不改的话，就会被雷劈了。”我听了之后，吓得赶紧反思自己的错处：曾经偷吃过别人家的枣子，曾经跟班上的同学打过架，曾经悄悄拿过姐姐的铅笔，……有时候自己犯了什么错误，就会怕怕地想：“这算不算大错呢？会不会被雷劈呢？”
一直到现在，听到打雷的声音，我都条件反射一样反思自己都做了什么错事。有时候，反思过程中哑然失笑：奶奶的话是真的吗？又转念一想，不管是不是真的，奶奶这句话在我成长过程中，对于我的自我教育、尽量不做错事还真的产生了非常大的作用呢！
奶奶离世快四年了，她的音容笑貌清晰地留在了我的心里。她说过的这三句话，仔细品味起来，发现里面竟有中国文化的大雅和大俗呢！可惜，作为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，没有能力与耐心去细致探究。这三句话，大概到我做奶奶的时候也会清楚地记得吧！
2022年5月20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