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小强要开花儿啦
青小强要开花儿啦
徐翠色
薇兴奋地给哲拨通了电话：“哲，……刚签好了协议，负责宣传部门的文案工作，五险一金，年薪最低20万，给我解决户口……”她一口气说了好多。“真好！”“嗯。”“哦！”“不错！”……尽管哲一直在回应着，但薇觉得有点太过敷衍，就像往平静的湖水里掷了一块儿大石子，不仅没看到渴望中的美丽水花儿，就连波纹也几乎看不到，她都怀疑自己急于分享的对哲来说不是什么喜讯。这是怎么回事儿呢？挂断后，薇思忖了一会儿。先不管了，回头儿再跟他聊吧。接下来，她又继续拨电话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亲和闺蜜文。
薇是北京的某大学新闻学专业的研究生，再有两个月就毕业了。对小地方来北京上学、求职的她来说，能找到一个给解决北京户口的工作，是多么重要啊，待遇和工作内容她也比较满意。
应聘返回的路上，她心情好极了。下地铁后踏上去往学校宿舍楼的人行道，她唱起了歌儿。其实在地铁上就想唱，可是那么多人，离得那么近，她可不是“旁若无人”的主儿。现在可以啦，就算有擦肩而过的行人也不算什么。“我从山中来，带着兰花草，种在小园中，希望花开早……但愿花开早，能将宿愿偿，满庭花簇簇，添得许多香……”其实，她并不擅长唱歌，也不爱唱。她能哼得出的歌儿加起来也没有几首，这一首《兰花草》还是她六岁左右时跟妈妈学的。唱着唱着，她这棵快乐的“兰花草”竟手舞足蹈起来，引得一些路人看她。她居然毫不在意，继续沉浸于自己的“表演”中。对此，她自己也有些吃惊。本来她是不喜欢引人注意的，以往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比较低调。
就这样，她边歌边舞到了宿舍里。这半年来，宿舍里另外三位同学，基本不住了。一个找了一个提供食宿的实习单位，另外两个都与心仪的男友在外面安了爱巢。薇对着空空的宿舍高声宣布：“我的工作定下来啦——”没有回应的声音，只有窗台上纸杯里的青小强似乎晃了晃，表示祝贺。这青小强是三年前薇从保洁阿姨那里要来的。当时，保洁阿姨在教学楼大厅正打理花草，她恰好等同学，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。薇看到她从吊兰花盆里剔出两寸来长的一小株，嫩绿可爱。阿姨说这吊兰花特别好活，“就这啊，埋到土里，或者泡在水里，都行。”她带回了它，泡在了一个纸杯里。本来想过一段时间把它栽到花盆里的，可看它每天精气神儿很好，就一直在纸杯里泡着。不忙的时候七八天换一次水，忙起来半月二十天都不换一次。有几次薇看到里面的水都干了，它的叶子灰突突的，真让人担心它活不成了，就赶紧把自己水杯里喝剩的水倒进去。它也不嫌弃，就又青翠宜人、精神抖擞了。于是，薇给它起了“青小强”的名字。三年来，纸杯换了几个了，青小强仅仅长了一两寸，从没有开过花。薇又拿起水杯，把喝剩下的水给它浇了进去。
手机响了，是哲！她本来想先简单吃个晚饭，再给他打过去，好好跟他长聊呢。煲电话粥，可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。更重要的是，她感觉哲有点不对劲儿，很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儿。“薇，找到好工作，能在北京落户，祝贺你，真为你感到高兴！……”薇听了象被泼了瓢凉水，心想：“什么？为‘你’感到高兴？为什么不是为‘我们’呢？！”虽然，他们两个还没有面见对方的家长，可是两个人的心已经完全结合在了一起。薇一直觉得，自己遇到了世上最好的爱情。
哲家在河北的地级市区，父母都是公务员。薇是离哲家不远的一个农村的，母亲在她不到八岁时就去世了，父亲一直外出打工，母亲去世后她就跟奶奶生活在一起。读高二的时候，奶奶也离世了。哲是薇上大二时在老乡会上认识的。当时，哲是北京的某大学工程力学专业大三的学生。两个人都不善言辞，但见过两面后，都有彷佛认识了好久一样的感觉，无话不谈，又十分默契。哲跟自己父母说起薇的身世，他们有些不舒服，说“有点门不当户不对”，还说“她这样身世的孩子心理是扭曲的”。但因为哲的坚持，也就不再说什么。薇也一向因为母亲早逝，隐隐自卑。她心里有一个选择男朋友的标准：对方也是单亲或者父母离异。她觉得这样才叫般配。可是遇到哲，这标准就自行瓦解了。哲也对薇吐露过，他曾经对单亲和离异家庭的人有偏见，可是遇到她，这偏见也烟消云散了。
哲本科毕业后进入了北京的一家上市公司。本来是承诺给他解决北京户口的，可入职后，公司给了一些不能给他落户的解释，至今他也没有搞懂。因此，他有些气恼。他曾梦想着，落户口后，可以用上自己大学创业挣的钱，再向父母借一些，两居室“爱巢”的首付就没问题了。有北京户口了，将来有孩子也能顺利地在这里上学。薇安慰哲说：“没北京户口的有那么多人，不都过得好好的？社保够五年后不就有资格买房了吗？咱不着急啊。至于孩子的户口嘛，现在想这个问题太早啦！”她没敢说自己以后可以找个能解决北京户口的工作就好了，因为她心里实在没底。
他们恋爱期间，曾经有两三个北京户口的学长（弟）十分喜欢薇，向她表白。对一个外地来北京求学、发展的女孩子来说，北京户口多么重要啊。有个有北京户口的男朋友，就意味着会成为北京人，比较安稳的新生活在招手了。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！可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”啊，薇都拒绝了。宝贵的机会竟可以这样一次次浪费掉！从此，闺蜜文常常笑骂薇“不识时务”。哲在参加工作前后，也遇到一些追求他的人们眼中特别优秀的女孩子，他眼里、心里也只有薇，自然也心无旁骛。他们都相信自己对对方的感情，与对方对自己的是一样一样的。薇觉得他们两个的爱情就像水晶一样透明，像钻石一样永恒。
“哲，我有北京户口了，我们可以在北京安个家了。难道你不应该为“我们”感到高兴？”薇在心里质问着哲。她感觉他的话太普通朋友式的了，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在心里蔓延开来。
“……薇，有件重要的事，白天说的话，我担心太影响你心情，所以决定现在跟你说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又有一种不祥之感袭来，薇真有些恐惧。
“这次休假回老家，我才知道我妈妈已经胃癌晚期。父母一直瞒着我。”
薇很理解哲的心情，至亲的身体这样，谁都不会好受的，“你不要太难过，再找找好一点的医院看看。”她安慰道。
“并且，……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儿。我去一个饭馆，遇到了位高中同学，在一起吃饭过程中，他跟邻座儿的两个人发生了冲突。后来，那两个人一起打他，我拦不开，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打啊，也就出手了。……薇，我可能被判刑的……”
“双方伤得怎么样？”
“没什么大问题。”
“那打个架也不至于判刑吧？”
“关键是这一阶段这里正有‘严打’活动。据派出所的说，我们这个案子已经计入他们完成的工作任务，报上去了，这一定消不了了，肯定得判。我现在还能自由地跟你通话，是家里人找了个关系，以我身体有病的名义先拖延一下……判刑是逃不过去了的。”
“那可以上访啊！”
“上访的路哪那么好走呢？再说，我妈这样，我爸又岁数大了。这个家还能担什么事？”
真是祸不单行啊！薇一时语塞。
“薇，我们分手吧！”电话那头的哲在诉说不幸的时候声音有些沉重，这句话却似乎轻松、干脆许多。
薇的心像被撕咬了一般疼痛起来，“为什么？为什么要分手？！”一向温柔的她，大声嚷道。
电话那头儿的哲愣住了。
“就因为老人生病？生老病死，这都很正常。就因为你会被判刑？人有旦夕祸福，不也正常吗？！”
“薇，你听我说。你现在马上研究生毕业，找到了好工作，又解决了北京户口，应该找个更好的。不应该跟一个……”哲好像没准备好面对即将扮演的“犯人”的新角色，这个词他没有说出口。
“哲，我们永远在一起！”薇坚定地说。
“薇，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我们永远在一起！”薇又大声嚷了一遍，挂断了电话。
两个人通完电话，薇只觉得寒气已完全裹挟了自己，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一样。那般快乐的好心情，已荡然无存。天黑下来了，她没有开灯，也早忘了要去吃饭的事儿。她无力地躺在床上，抽搐着，呜咽着。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痛哭。
在她的感觉里，最亲的人是妈妈、奶奶和哲。她对一直挣钱供她上学的父亲只有一份感恩。父女两个没有什么交流，对父亲她一直有种陌生感。她还记得妈妈给她梳小辫子，教她唱歌，带她采野花……虽然对妈妈的记忆只有几个镜头，但这么多年来，每次想起她，嘴角都情不自禁上扬起来。只是妈妈去世时，她太小了，对这天大的事情感觉还有些迟钝。奶奶陪伴她长大，给了她数不尽的温暖，是她相依为命的人。奶奶去世时，上高二的薇感到天塌了一般。奶奶入葬时，她已哭晕了过去。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痛哭。
她现在难过，为哲的遭遇，更因为他的分手提议。现在，在她心里，哪有什么比跟哲的爱情更重要的？“山无陵，江水为竭，冬雷震震，夏雨雪，天地合，乃敢与君绝！”这诗句，他们是一起读过的，都说是彼此的心声。她怎么承受得了他分手的提议呢？她认为，哲应该坚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自己都不会改变对他的感情才对。尽管，她知道哲的提议是在为她考虑，但恰恰是这样的关心对薇来说更具伤害性。她感觉自己被他小看了，羞辱了；她感觉他对爱情竟如此不敬重；她感觉自以为收获的世上最神圣的爱情已经面目全非！
这个日子真是火、冰两重天啊！
薇一夜没睡，清晨的阳光像昨天一样从窗户照进来。落在了青小强的绿叶儿上，也落在还躺在床上的薇身上。昨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了。这次梳妆打扮，是她用时最长的一次了。终于好了，她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：化的妆不浓不淡，恰到好处，眼睛明亮，面容清秀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为这次应聘的最后一关——面见总裁做准备，她怎么能有丝毫疏忽？这是她有生以来对自己的外在形象最满意的一天。而现在，她还在床上瘫软着，头发乱蓬蓬的，脸上淌着清泪。痛苦和无助感紧紧缠绕着她，经过了一夜，一丝也没有放松。尽管时节已是暮春，尽管阳光照在在她身上，她还是感觉自己在没有出口的冰窟里一般。她拨通了闺蜜文的电话，哭诉了哲的情况和他提分手的话。
“薇，我也感觉你应该跟他分手。”文的话让她万分意外。她以为，这个世界上除了哲，最理解她的人就是文了。可是她竟这样说！文说，贫贱夫妻百事哀，哲这个情况根本就不配做她男朋友了，凭薇现在的条件，上班后找个好对象是绝对没问题的……薇狠狠地挂断了电话。接下来，她给哲发了信息：“我们永远在一起，不会分开。”发完后，又发了一遍。隔了一会儿，发了第三遍……
毕业前的事情忙了起来，薇每天都需要努力打起精神做事。每天吃饭没什么胃口，睡觉睡不好。一想起哲的事情就心疼他，一想起哲分手的提议，还是撕心裂肺地痛苦。这天她被导师训了一顿：“……毕业论文出现这样的错误，你还想不想毕业？”薇沮丧地回到宿舍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：两眼黯淡无光，脸色蜡黄，头发有些凌乱，不到一周时间竟瘦了不小的一圈儿。她吓了一大跳，这是自己吗？
转头间，她看到青小强。哇！那几片绿叶间竟然已经伸出了一根两尺来长的花箭，上面还顶着一个个可爱的小花苞呢！薇被震撼到了：这几次起死回生的青小强竟然要开花儿啦！呀，纸杯里什么时候没水的？她赶紧把自己喝剩的水倒给了它。三年来，青小强仅仅需要一些清水，有时还要忍耐干渴。它心里一直有开花的梦想啊，马上就要实现啦！
青小强长长的花箭顶着可爱的小花苞，美美地伸展着，伸到了薇的心底。这不起眼的小生命，居然这么顽强，这么执着呢！谁给它的生命呢？它那生命之母若看到它现在的样子，该会欣慰地笑了吧……一点清水就足够了，决不辜负生命。人生存于世间，不该像青小强一样吗？
她从来没有这么专注，这么长时间地欣赏过它，在她的眼里青小强俨然已得道成仙了，整个都闪着金光。渐渐地，它化作了一湾翠绿的清流，在薇的心里潺潺湲湲。重重地压在心上的一大块坚冰，已在慢慢消融……“我从山中来，带着兰花草，种在小园中，希望花开早……但愿花开早，能将宿愿偿，满庭花簇簇，添得许多香……”薇欣赏着青小强，不由得轻轻唱起了这首歌……
天已经黑下来，今晚的月亮出奇得美。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拢着着窗台上的青小强，也柔柔地拢着睡熟的薇。自那个冰火两重天的日子以来，她第一次睡得这么香！
2022年4月16日
修改于2022年5月6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