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愁系列人物:
何四爷
赵树标
如今,进入古稀之年的我,对于50多年前,在故乡接触的人,经历的事,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忘了。但有一位老人却如我在文章中曾写过的徐庄爷、庄奶奶、台格大娘一样,无论如何不能忘却,那就是何四爷。
何四爷不仅和我是同乡,人民公社时,还是一个生产队的,两家住的也挺近,他在我家的东边住,中间只隔了一户人家,上了房顶,就可以相互说话。
何四爷名叫何福选,1920年生人,属猴,在兄弟六人中排行老四,因此,人们习惯叫他“何四”,他在村里辈分比较大,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得管他叫爷爷,说话时就喊他“四爷”!
何四爷比我祖父小9岁,比我父亲大11岁,长我29岁。和我们家祖孙三代关系都挺好,这在我们村是很少见的。从我记事起,何四爷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个和善而聪明的长者,和他的同龄人相比,身体要弱很多。他有三个孩子,大闺女叫何淑梅,是村里有名的俊拔闺女,比我大,我一直喊她梅姑,两个儿子大昌、二多,是两个聪明健壮的小伙子,比我小,我一直叫他们大昌叔、二多叔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从大人们的口中,我知道了何四爷体弱多病的原因。何四爷的家庭是一个我一直敬重的革命家庭,两个哥哥早年就投身革命,跟着共产党打天下,尤其是他二哥何万选,是村里仅有的两个老红军之一,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身经百战,屡建战功,建国后又参加了抗美援朝,最后官至军级,是村里走出去的最高级别的共和国将领、受到毛主席接见的军队优秀指挥员。何四爷青少年时代,身体不错,12岁时,曾跟随同乡何健(曾是我家前邻)到天津纺织厂做童工,吃了不少苦,回村后不久,日本侵略军占领了家乡饶阳,何四爷像他两个哥哥一样,投身抗日救国,和我祖父一起在村里积极参加对日斗争,成为好乡友。一次,何四爷作为村游击组成员去小堤下和胜利村执行任务,不幸落到鬼子手里,敌人严刑拷打,还放狗咬,把他折磨的死去活来,没能从他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,最后由党的敌工部门把他救了出来,虽然保住了性命,但身体被损害,一辈子干不了重活了。知道了这些情况,我更加佩服四爷,痛恨日本鬼子。
1956年,何四爷得了一种很怪的病,浑身起红点子,后背长了个大疮瘤,也许是当年被狗咬后现在毒性发作,何四爷卧炕不起,生命垂危,去医院看,医生认为没有希望了,不再收治。回到家里,四奶奶找到我父亲,他曾是县医院的大夫,辞职回乡。四奶奶说:“金榜,你四叔反正是不行了,咱就死马当活马治吧……”是呀,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正直、善良、爱国的好人死去呢?父亲不顾风险,拿出自己的最大本事,给何四爷在家里做了手术,梅姑和大昌叔都对我说,当时,连浓带血就接了半盆子。又千方百计找来很缺的青霉素、链霉素等消炎药,给四爷天天打针、服用,精心护理。没想到,四爷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。
最近几年,梅姑和大昌叔才告诉我,何四爷在世的时候曾多次嘱咐他们说:“没有你金榜哥,我早就没有命了,咱们要世世代代善待和维护你金榜哥和他全家,虽然是个哥,过年千万别忘了去给他拜年……”这一下我彻底明白了,为什么这几十年来四爷全家人,对我和我们全家这么好,这么亲。
古装神话剧《新白娘子传奇》有句唱词说,“百年修得同船渡,千年修得共枕眠。”何四爷跟我的缘分是很深厚的。在村里,除了我的家人以外,和我曾朝夕相处过的老人何四爷是唯一一个。
1962年秋天,刚升入小学6年级的我,放秋假了,队干部给我安排了活,让我陪何四爷去位于屯里村西北角那块高粱地护秋,当时,国家遭遇“三年自然灾害”,处在“低指标瓜菜代”最困难的时期,老百姓家家粮食都不够吃,高粱晒红米接近成熟了,不看着还真有人偷。我很高兴队里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和何四爷,我也喜欢和何四爷一起干事,再说了也可以挣工分补贴家里。
何四爷觉得我是个懂事的孩子,也很高兴我和他一起护秋。我们把7根柳木杆子,两领高粱秆编的席,还有一大篓子麦秸运到地里,在地的南头,找了一块较大的碱空,把窝棚支好,就开始护秋了。这次护秋,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野地里睡觉,锻炼了我的胆量。护秋,三顿饭换着回家吃,晚上睡在地里。一天24小时都有人。
这次护秋,朝夕相处,加深了我对四爷的了解,他为抗日被敌人损坏了身体,哥哥又是军队的高级干部,可他从来没向国家、没向政府,向村里、队里提过任何要求,而是坚持干力所能及的活,靠挣工分吃饭,他认为,为国家献身,为集体出力,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多么可敬的老人啊!
在护秋的日子里,深夜,何四爷带着我围着高粱地转几圈才入睡,清晨蒙蒙亮就又起来巡查,有时看我睡得很香,就悄悄起来,一个人去转游,早饭总是让我先回家吃,他的理由是,“你年轻,胃口好,饿得快,先回去吃吧!”看我有时不好意思,就对我说:“小,别不好意思,比起你爹救我性命,这算个啥!”从何四爷的言行中,我第一次懂了,做人要学会感恩;从何四爷身上我还看到了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。
护秋,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是没有什么情况的,是比较闲暇的。四爷就用搭窝棚剩下的秫秸教我学会了编“盖天”,就是锅盖,“盖天”是我们家乡的方言。等旁边的高粱先收了,我们又挑了一些秫秸,四爷又教会了我编拾柴火打草的敞口篓子和盛粮食的窝口篓子。这都是当时那个年代生活所需的。四爷成了我的生活老师。
转眼十天过去了,高粱熟好了,队里组织收割,我和四爷的任务也就完成了,因为没丢一穗高粱,队干部很满意。
秋收过后,我又开学了,学习之余,我抽空给家里编了两个“盖天”两个篓子,母亲非常高兴,特地到何四爷家向他表示感谢!四爷高兴地对我母亲说:“标这孩子仁义,聪明,教他的东西一学就会,将来定有出息!”
我从心里感谢四爷的夸奖和远见,感谢他在多方面对我的良好影响,感谢他给我智力的开发。第二年,我考上了县中,再后来参军入伍,再也没有同何四爷一起护秋的机会了。
1982年,我大学毕业到华北油田工作,1983年,何四爷因病在家乡去世,我没能去送他,实在是有些遗憾,今天写此短文,以表纪念吧!他在这个世界饱受病痛的折磨,受苦,受累了,我相信他到了那一个世界定有好日子过,因为他是一个善者、智者、爱国者,是一个老百姓公认的好人。
2021年3月,写于任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