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托柱社会实践长篇纪实《不要问我从哪里来——我的潮白人生》系列之八
不要问我从哪里来
徐托柱
大表姐连续读着我的潮白人生,经常给我微信留言。她曾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老战士。她最美的青春,却奉献在那里。她说,读着我写作的劳动场景,使她回忆起在兵团冰雪伐木的日子。那时她才十七八岁。渴了,吃一把雪。饿了,啃一口冻馒头。身上头发都爬着虱子......她的字里行间,萦绕着生命的思考和辛酸的回味。
她是影响着我成长的人物之一。她生在干部家庭,从小接受传统教育,从不养尊处优。她靠自己的勤奋,后来考上了一所学校,默默无闻做了半辈子教师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我读师范的时候,她和表哥经常给我买课外读物。我心存感恩,每当我取得一份成绩,都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她。她给我鼓励,也帮我找出差距,迈好人生的脚步。
当她读完我写的上篇《大眼睛说我是最傻的》,她说,真是佛系人生啊。没有苦难的磨砺,就很难脱去外层的壳。只有生命的升华,才是最珍贵的。我可没有你那么高的修养,面对小人和不公,你表现了那么的从容大度。她说,做人需要底线,当个好人,虽有好人的标准,也得不盲目接受丑行所强加的一切,我认为,你有些不值。
我很少和大表姐讨论人生哲学。每次她给我留言,我都是聆听。我写的潮白人生,主人公路明,是我的朋友。我的确也没有他那么高的觉悟。我和路明的相识,正像我认识的栗子,还有很多工友。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,现在又去了哪里。我也曾在潮白新城置业,但是我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。我在潮白新城的时候,没有朋友,亲人也没有在我身边。每晚我都有遛弯的习惯。有一次,我走到厂通路迷了方向。我伸手向我走来的人打招呼。我碰到了好心人路明。
这样白天当他结束了的工作,他吃罢晚饭,我们都可以见面。从他每次的谈话,我知道了有关他打工的经历,从他为人处世的言行,我看到自己的差距。在我面前,路明就是我人生的一片灯光,照亮了我寻找的路。
虽然我们年龄一样,他生命的觉悟和品德,如果不是生命美好的修炼,是很难达到的。我为结识他感到幸运。社会上这样的人多了,我想肯定会带来整个社会道德的提升和风气的好转。我没有理由不写出来。也许大表姐深深地读进去了,把文中的我——路明,当成了真实的表弟。我不过通过路明一个好人的角色,讲述潮白河畔一个普通人真实的故事。
如果我真是路明,我将亲历的社会实践,那将是怎样的呢?
言归正传。潮白河的冬天来得早一些。早晚温差佷大。天越来越短了。几乎早上都得穿上棉衣,一干起活儿来,浑身发汗,我们都会把棉衣脱下,一股股凉风搜地膀子、腰、腿生疼。如果在楼影下的阴处干,棉衣就舍不得脱下,只好敞开怀,随着我们低头弯腰拾掇物料,更是一怀怀的寒风。我们的外衣,几乎每天来不及清洗。每个人的外衣,时间长了都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汗渍。
一进入十一月份,开发商赶着工期,工地的活儿越来越多。一早踏入工地,工地的钳工、木工、还有指挥塔吊的调度,忙碌的身影,就象爬来爬去的蚂蚁。高高的灯照亮了整个工地。一堆一堆的物料象一座座小山,等待着我们搬走、削平。
等太阳升起的时候,木经理从避风的楼底钻出来,他站在太阳照射的地方远远地监视着我们。
在逸翠园和大学城之间,哪块儿活儿紧,我们就被调去哪。有时一天,走几个来回。仿佛匆忙走着,才是最好的休息。要是木经理跟在我们身后,依然重复着汪总的话,快点快点。总有一条无形的鞭子,在我们后背高举。我们紧张而忙碌着。
一次,木经理把我们分成两组,老杨带着小皮去逸翠园。让我和老乌留在三十七目。木经理对我说,路师傅,你带好新来的老乌,码油顶时,要把大头小头理顺好,否则打包的时候,得重新打。还有那个一米二的拉杆,坏了脚的、裂了纹的都当废料挑出去。
我一一答应。
老乌来工地不到十几天,活儿没有多大长进,却赢得了个小百万的称谓。
老乌他说他是河南人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他和她媳妇由于超生,就逃到京城打工。为了吃上饭,只要挣到钱,什么活儿都干。
老杨说,屎也得吃?伤天害理的事你也没少干?
老乌说,我不相信天啊地的。不干可没有饭吃,老板让我干嘛我干嘛!老家回不去了,添了四个娃。真的难死人啊。
有一天他找活儿来到了潮白河畔,一个翻砂厂招工,还是国企。他可乐坏了。他上过两年小学,没有文化,工厂就给他安排到司炉员岗位。他说,我一干就是十几年。那个尘那个灰,班一下来,除了牙齿,其他都是黑的。
老杨说,傻小子才干呢?工厂找不到人了?用命换钱。那个肺矽病就这个么来的。
老乌说,反正给钱就行。我就认钱。
他向我们摆列,他五十五已经退休了。现在每月四千多块钱。
老杨说,吹吧,人家六十退休,单给你开的门。胡诌八咧。
我想老乌本人或者老杨也可能不清楚,那是特种岗位。我没有言语。老乌对于生活自强不息,我有点佩服,但是对他的满脑钱的肉囊,我似乎有点鄙夷。
老乌也许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太优越。他戴着口罩,每天几乎换一双手套。他和我们自动地拉开距离。他也不屑我们,他很骄傲。
他对我说,干嘛那么要命地干,人家又没有给你任务。没有劳保,没有医保,出了工伤,谁管你?
我听到他说话,只是微笑。
不过,我和他不一样,他比我大三岁,他每月都有工资。而我和老杨,小皮没有任何保障。他说,他儿子在通州修车,女儿在老家养猪。加上他的工资,一年好几百万了。
老杨说,吹吧,不上税。
我想,老乌闯荡潮白河畔的时候,我在做什么呢?
那时我刚师范毕业,教了几年书,工资不到百十元。后来感觉生活的压力太重了,就辞职了。虽然遭到全家人的反对,但是活着就像老吴一样,为了口饭吃,干什么也是干。当然,我和老乌混饭吃的内容不一样,我要做一个儒商。虽然创了业,先后开过三家小公司,但是始终没有走出小县城那块天地。也许财运不济,先后倒闭了。如果有人点拨,如果我也有老乌那样的勇气去京城谋生,也许我将是另一种人生。
我的过去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谈起,他们只知道我叫路明,一个不善言辞的人,住在潮白新城。我和大家一样,都是挣一天钱,不知明天又去那里落脚。虽然我长得文弱,但不惜力气善于学习,也赢得了大家的信赖。人们也愿意把心窝话掏给我。
我曾问过老舟,我说,咱们就伴很长时间了,你看得出我是干什么的?
老舟说,看得出,你就是打工的呗,还和别人两样吗?你要是称它千儿八百万的,你来这儿吃这个苦?
实话都让他说了。我说,你看我是个作家吗?
老舟说,你要是作家,就座在家里了。
我苦笑了。我知道,当我写完这篇我的潮白人生,我的老舟兄弟,他也看不到。他曾说,等明年西瓜下来,让我去找他吃西瓜。我要他的电话号码。他说,他没有手机,他媳妇管得严。实际上他不会使用手机。天啊。
老舟也问过我,路明,你去过颐和园吗?据说从明朝修到现在了?我真想去看看。要是以后你在哪干活儿,叫上我,咱们边干活,边看。还省票钱。
我无语了。我的老舟兄弟。
从他家窄坡到京城骑车不到二十里。
当我从五零工地,来到逸翠园和大学城,木经理很照顾我。也许看到我做活实在,也许看到我是唯一骑着自行车的人,打工的心酸,他体会的比我深。他从来没有批评过我。我几乎在这儿站稳了脚跟。当这边活多的时候,在繁忙的工地,我也见过老舟几次。大家各自忙活儿,偶尔照个面,寒暄句句。
他说,路明,你是真干啊。和你在一起,活儿干得累,心踏实啊。
我说,都是明眼人,咱干活混饭吃,出劲长劲,不能让戴红帽的说什么。
可是,老乌和老舟不一样。老舟做事踏实,配合也默契。老舟思维直接,当我说这活儿怎么做,老舟都会说行,而且把活做好。
老乌呢?他在我们面前,似乎一种无形的距离。我亲手教给他做,他总会说,中。可是,他好像不长记性,码管不看大头小尾。
老杨看不上他做活儿,每逢都会指指点点。
每次看到他码错了,我都无声地重码一次。
木经理和汪总来检查,有时看到不分的大头小尾,都会问,怎么码的?
老乌第一个说,不是我?
所以,当我和老乌分成一组,我都要分很多心,心好累。
我知道老乌乌手,我和他保持着距离。
我不想因为他一个习以为常的动作过失,就成为他生命的丑闻,成为这个工地爆炸性的新闻。也会影响我的工作。谁都有缺点,如果这个缺点能够改正,那就是向完美的人生前进了一步。如果这个缺点,发展成为生命致命的因素,那么他的人生就失败了。
我想有机会把真话讲给老乌。
我们码着管,谁也不说话。当木经理一离开,老乌的话匣子就打开了。
他说,领导给你多少钱啊?
我说,大家都一样的。
他说,我认为给你的还多呢?我看你有时还管着我?
我说,我可没有那么大权力?看你码的不好,告诉你怎么码?我上班的时候,刚来乍到,老袁大哥教给我码管,老舟兄弟教给我摘钩挂钩,其他的活儿,都是我看着人家怎么干默默学来的?
他说,学什么学,这活儿不抻技术。让来就来,不让来就走。非得吃这口饭,老子不干了还有工资。
我说,你走了,你有饭吃,我们可知重这份工作。一个解雇,就得喝西北风。
我们边说,边码着。
这时,我发现他把一根管随意一放,整个码好的堆将要脱落了。
我说,乌大哥,重整一下,堆歪了?
他说,歪了也不是我一个人放的。
我说,你看着我码,一根管一条线。你放好两个点就行了。
他说,这管有点弯曲的咋办?
我说,超过十五度就捡出去?一般小点弯把它放中间?
他说,你这么糊弄人啊?啊,中间的藏虚的,表面放好的?
我说,不是糊弄人,这样打包好打。
他说,我才不管呢,你看着不好你自己弄。
他躲在一边去抽烟了。
我怎么碰到这样的人了?一副胡搅蛮缠,是非不分,善恶不明。我原来对他任劳任怨奔走潮白河岸的闯劲的美好形象,在一点点打折,直到从我的心头萎缩,甚至消失。
我不是他的领导。在这个情况下,我只有做好自己。
我不会生气。我把即将脱落的管子,一根根重新拿下来,又重新码上去。
老乌看我码好了。笑嘻嘻地过来,小路啊,还是你能耐。
说完他又拍了我一下屁股。
当时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倒。虽然没证人,谁评里表?我忍了。
我说,你放规矩!你来找抽,还是干活来的?
老乌说,你打我吧,你打我,我就住医院。我赖上你,咋的?
我说,你都当爷爷了,不懂廉耻,不积善德吗?
他嘻嘻笑着,全当没事。
他说,和你闹着玩呢?
我不再搭理他。继续干活儿。
他见我不理他,他说,反正你是师傅,我是新来的。码好了归你,码倒了,也归你。木经理来了还是找你算账?
我说,丢人不丢人,陶成个人,得有良知和自尊。没有人的思想行为,披上块儿人皮,就得了?
他说,我听不懂。我相信,有钱就行。
我似乎在费多余的口舌。不可理喻。
他嬉皮笑脸的媚样,与他的年冷很不相符。
他突然喊我,路明,你看看我手机的信息,我眼花了。
我没有搭理。
他于是把手机举到我的眼前。我扫视着他的眼睛,他圆圆的眼珠变成了茶褐色。走到天黑的人了,却忘了回家的路!我替他悲哀。
我说,工资到账。
他说,多少?
我说,我近视眼。
他得意地说,每月十二号,准时发给我。
快十点半了,老杨和小皮从逸翠园回来了。
老杨一看我俩干的活出的少。就忍不住说,干嘛呢?你俩真行啊。我看快了?
老乌说,我们都是五湖四海来的,大家做活儿是缘分,你说,我干活儿,他光嘿唬着脸。不理我,你说,咱要是以后在街上见了面,说话不说话?咱们见了面,要亲了多了。
我没有搭话。日久见人心。我也不是你老乌一句乌话,就能拉黑的。
一个即将滑落人皮的人,再不觉醒,和动物还没有什么两样!。
下午,木经理还是把我们分成两组,我和老乌还是一组。
我说,老杨,你留下。我和小皮去逸翠园。
老乌说,还挑捡人?
我说,你明白就行。
傍晚,我和小皮回大学城时,我看到老乌的半边脸有几道手指印。
老杨还骂着,滚他妈的蛋!我可不是路明,难忍能忍,惯着你!我老杨从小在潮白河畔闯荡,最看不起你这种小人,笑脸痞子的作样?
我看到一堆脱落的管子。仿佛明白了究竟。
我走过去,把散落得管,重新码起。
老杨说,让他码,我就不信治不了你。一天介小猫子炸行的。干不完,甭走。
我记得那天下班的时候,我们几个人没有往日的说笑。老杨和小皮骑上电车就走,我骑着自行车,我看到老乌跟在我后边。
他追上我,说,小路,你看闹的?
我说,你认为呢?
他说,我无脸再去见大家还有孔经理了?
我看到他红肿的右眼布满了血丝。
我说,乌大哥,什么都得过去。咱不说了,睡一觉就好了。
但愿一觉醒来,我们这些被黄土已埋了半截的人,都能体悟人有来处,也有归处。
是啊,不管你现在什么岁数,成就大小,只要活着,还有很多需要明白做人的道理。不管你来自哪里,和大家走在一起,就要让生命走向美好的高处。
我说,乌大哥,明天见。
《敬请关注:我的潮白人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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