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托柱社会实践长篇纪实《不要问我从哪里来——我的潮白人生》系列之六
请你去三十七目
徐托柱
我来到逸翠园,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劳作的内容,码板、码管、扛管、打包、摘钩、挂钩,时而也被叫去苫网、挖沟、推土、打扫卫生、给戴红帽的人员打打下手。做每一样活儿,都流满身的汗。一早踏上工地,手脚就象不挨地转动的车轮。
汪总很少正眼看我们。他一到场,一般百分之百的不满意。唯有对老杨说话还客气点。他得指望老杨,有时给老杨一颗烟,仿佛就是最高的奖赏。因为老杨干的时间长,活儿也比较全面。对于其他人,他一照面就指手画脚;他一开口,就叽叽歪歪。本来就听不懂的江苏话,更听不清了。
快点,快点。笨蛋,蠢货。这常挂他的嘴边。我们不愿看到他那张板着的老黄脸,也不愿抬头碰到他那双犀利的小眼睛。他要是个婆婆,那不得难为死儿媳妇。尽管人们对他的言行不堪重负,但是我要感谢他,他一次次拓展了我的心胸。
木经理相对比较温和,儒雅。据说他从前和集团开发商的二老板一起闯天下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他和二老板一下郑州火车站,兜里俩个人共剩六毛钱。那是个早春,他俩才十五六岁,在一个批发街小屋门前瑟缩发抖,一个做服装的老板收留了他们。后来木经理自己做起了服装,二老板却做起了房地产。这两年服装行业不好干,木经理投到了二老板的髦下。
汪总、木经理,还有开发商集团的老板,包括我们,只是社会地位不同,为生活的拼搏是相同的,做人的标准应该也是相同的。只是生命的境界,造成了不同的内容。这是我对生命的感悟。
木经理看着我们这群五十多岁以上的人,还苦苦的挣扎着劳作。也许时常令他怀念初到郑州的日子,那份感恩的善念还续满着心窝。他对我,对其他人很少发脾气。他看到老汪说得过分,总会圆场。
他说,慢点,慢点,别在意,他老痴呆了。但是,当汪总不到场,他也催促我们,快点快点。我想,我们就象被吆喝着耕地的老牛。只差挨鞭子了。
每次的场景,都是一幕生动的活剧。每个人都是剧中的人物。我们流着汗,拖着疲劳,有时遭受着戴红帽的监工带来的委屈。我们并不麻木,只是习以为常,不放在心上。这就是我们趟着的路。如果不是活着的艰难,如果不是生存的困境,谁宁愿背负这份肉体和精神的搓伤?
我的社会实践遇到的沟沟坎坎,从没有和鹤子讲。她是清净的人,与世无争,随遇而安。远方的小蜜蜂更不知道我即将走进寒冬的事情。我和其他工友一样,每天一结账,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黑夜过去。第二天不到五点,还得一轱轳爬起来,奔向工地。去挥洒那一百四十元的汗水,浇灌我们快乐而忧伤的干瘪生活。
这就是现实,我们不象国企或公务人员,都有退休的盼头。我们歇一天,就喝西北风,生活就没有着落。忍着吧,我们背井离乡,来到这里,也有活着的尊严,真不愿再受到意外的任何扭曲。
我对老杨说,想有机会和汪总说句话。不光为我们,也为后来进场的工友。我要把心里话告诉老汪,别那么对我们象犯人似的。
老杨说,你说顶个屁?人家没请你,你自己愿来的!受不了,走哇?
天啊!
一天机会终于来了。汪总也许看我比较年轻,他招手叫我。叽里咕噜地冲我说了阵话。我也没听清。
我说,啥?老杨见我干瞪着眼。他把汪总的话翻译了一遍。他说,厨房的下水道堵了。要我扛着铁锹,跟着汪总走,去生活区。
我跟在汪总身后。如果他不是穿着干净的制服,戴着红帽,从后面看他,和我们一样,都是驮背的老头。他虽然没有架子,就是嘴不闲着,爱挑剔,也许做领导惯了。我感觉这个思维敏捷、雷厉风行的老头,如果和蔼一些,就和我们的心搭上桥了,从而赢得我们对他的人品和工作务实的态度多一份尊重。
他负责工地的总务,烦心事肯定少不了。上年纪,爱着急,况且对身体也不好。
我急忙跟上他。使自己平静下来。
我说,汪总,你好。你说话有时听不懂?要是慢点,说点普通话,才好呢。
他说,你们北方人就是懒,一走路,就磨磨蹭蹭的。能不着急吗?我发给你一百元,你得给我创造一百零一元的价值。我上边还有老板,我能平白无故地拿人家工资吗?
我说,是啊,当领导操心大,其实我们做工,也是都靠良心吃饭。象你这样身先士卒,冲在前面,我们都佩服。你发脾气也是做,你慢慢说,也是做。咱的目的就是把活儿做好。咱心情愉快地做不是更好些,你说对吗?
我语速平静、理直气壮的说完。
汪总沉默了。我多么希望他把话在他的思维转一下。我们不是麻木的机器。我们是有感情做活儿的人。
他说,你原来干什么的?
我说,种地的。他到关心起我来了。
你在哪租着房?我故意说,在祁各庄。他说,租房不是长办法。
他指着工地楼群说,这一片起来,就是潮白新城的地标。先弄一小套,自己住着。这儿离着副中心不到四五里,未来的前景佷大。
我说,我可弄不起。每天到手的工资不到一百五,一年攒不下几个钱。
他说,也是。借呗,人要有眼光。借了还呗。
汪总把我领到生活区厨房的后边。
板房外面,渗出的水面飘着很多杂物。老远就闻到刺鼻的异味。
汪总说,你先挖道沟、把溢出水放走。然后挨着水池,再挖一个大一些的坑。把水道清理好,盖上铁板。
我笑着说,好的,汪总。这次我可听清了。
汪总,请放心吧。有一点我给你说清。你可不要着急,发脾气,上午下班可挖不完。你看周围都是石子地和杂草。
他说,我没有让你挖完。天快冷了,要清理好,否则水道冬天冻了。
他还是有点不放心,沿着水边踏了一下。还想做一下指导。
我挖着土。我听他哎呀一声。一只脚陷下去了。一股股臭味翻上来。
汪总剁了一下脚。哇哇呕吐起来。
他走时还不忘说,快点快点。
我几乎乐出了声。
多么难闻的臭味,我们都得闻;多么脏的累的活儿,我们都得干,这就是我们这群打工的人。
下午,木经理过来看了一下。他没有站着监工。我想,这个水道的气息,足可以把他催跑了。太浓烈了。
一会儿,他带过一把铁镐,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铁桶的女工。等女工走近了,我一看是梅花。
下午工地加人了。
木经理说,把坑挖大些,挖好用铁板盖住,上面蒙上土,防止上冻了。
木经理对梅花说,你掏污水,累了就歇一会儿。我看到梅花从包里拿出雨鞋。
木经理说完就走了。
梅花看着不知从哪下手。我上午把表面的污水放走了。我等梅花,带上口罩,换上雨鞋。我用铁锹把污水池的盖子打开了。那些已经腐败发了黑的东西充满了池子。
梅花把铁桶放进去,还没有完全提出来,就她哇哇呕吐着。
我看着她都难受。也许她不干了。可是梅花,歇了一会,去提,又开始呕吐。
我挖的坑,越往下挖,石头子越多。挖坑的地方,可能原来是个路基或施工搅拌机的场地。
我说,梅花,水池太脏了,干不了,就找木经理换个人。
她说,没事。干惯了。我看到她忍着、继续干着。多么大的耐性,多么坚强的女性,才不辞这样的劳苦。
我一边挖着土,一边听到她来回提桶伴随着呕吐。我看土堆积了一圈,需要清理一下。
我说,梅花,你过来清理土,咱们先换一下活儿。
因为在五零工地,她那么善良地帮助过我。
她说,路明大哥,你的好意我领了。没事的。
我从坑里出来。我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桶。
我说,我又没有让你歇着。你把土扔到那边去。
梅花说,你看多不好意思。陆大哥,你没有口罩?
我说,没有,戴上憋得慌。
等她把土清理完,我就接着挖坑。
我们这样轮换着。我挖出土来,她就清理。我就去帮她淘污水池。
来工地打零工的,不论男女,谁背后没有不寻常的故事。我想,三十多岁的梅花,能够拉下脸皮,做又脏又累的活儿,肯定也是。
我没有问。她说,路明大哥,你心眼真好。
我说,咱们走进工地,就是缘分,都是兄弟姐妹。大家每天辛辛苦苦的,都是同病相怜。谁家日子好过,就不来遭这份罪了。
梅花说,要是老板也这样想就好了。你知道吗。路大哥,老板给我记六分工。你猜多少?不到八十五。
我很惊讶,真的吗?
她说,是。
她告诉我,他丈夫有工伤,在一个小区做保安,家里有婆母,有两个孩子正上学。没有办法才出来折腾。
我说,工地老板也太黑了。咱们经历的苦,希望不要再落在孩子身上。教育孩子,把人做好。你这么吃苦爱劳,孩子一晃就大了,也错不了。
梅花说,一晃可不那么容易,熬呗。
我不再和她说话,我的心涌起几份酸楚。
污水掏净了,我新挖的水坑也挖好了。
汪总和木经理好像掐着点过来了。
汪总说,把污水的旧池子和新挖的连成块儿。
快点快点,汪总看着表。
等我把池子用铁板整好,苫上土。
汪总说,快点快点,还有四十多分钟。你俩去三十七目,去苫网。
我说,汪总,三十七目是什么?
我和梅花愣了。
木经理说,不知道三十七目吗?
汪总说,哎呀。他把嘴都咧歪了。真是笨死了!
木经理说,三十七目就是这个工地的东面,人大生活区的项目。
木经理说,来这么长时间了,还不清楚?
我说,我只知道这个工地叫逸翠园。
木经理说,这儿是三十四目。
梅花似乎听不明白。
我说,走,请你去三十七目。
从逸翠园到三十七目。我们骑车过去时,汗水还湿漉漉的。风一吹。灌进脖子搜得我膀子疼。
木经理把我们领到了大学城南边。那里堆起来的土,堆得两层楼高。
他指向土堆说,把土堆都苫严。明天领导来检查。
我问,网子在那?
木经理说,在北面的院子里。
我和梅花先把网子展开。我说,我上去,你在下面吧。
我想起和老舟第一次苫网,我扎了脚。
于是,我对梅花说,看着点脚底下,砖头瓦块和钉子,别绊着扎着了。
梅花说,好。路明大哥,我上去吧,你年龄大。
她抢过我抻着的一头,向土山爬去。
写到此刻,我的心依然暖暖的。我们真的彼此感动。我们都是生活的小人物,混在人群中,也许是没法再认出来的人。但是,做人的品格彼此相通,做人的情怀彼此相连,我们的真诚善良象花,对,象头顶风雪的梅花,彼此相辉地绽放!
人与人之间的纯洁、善念,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,并没有被埋没,是难得的珍贵。起码,在我们身上闪着光,发着亮。我们是构筑这个社会一块平凡的砖石,却是美好的,更是善良的。
啊,从逸翠园到三十七目,希望有一天我们的子孙,能够走向这里,成长为有知识有文化有道德的新人,我的汗水不会白流。
《敬请关注下篇:大眼睛说我是最笨的》
中国文化渊源留长,浩如烟海,近几年,我将整理过的一些文史资料性的文章,汇总归类,以方便大家共赏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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